来源:雪球App,作者: 投投释道,(https://xueqiu.com/8561283851/331819714)
过去十年间,“制造业回流美国”始终是华盛顿政治叙事的核心议题。从奥巴马时代的“再工业化”到特朗普的“美国优先”,再到拜登的“供应链弹性”,三任政府累计投入超4万亿美元财政补贴,试图逆转全球产业分工的客观规律。然而,当我们将镜头对准真实的产业数据,会发现这场声势浩大的“制造业复兴运动”正陷入结构性困境:建筑投资的虚火难掩设备投资的疲软,局部行业的亮点难改整体占比的萎缩,政治承诺的宏大叙事正被经济规律逐步解构。
制造业占比持续失血:GDP占比滑向历史低位
从奥巴马政府以来,从绝对数字看,制造业回流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果。
私人部门制造业固定资产投资上升。
2010年以后,制造业就业人数出现回升。
但作为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的核心指标却呈现了另外的景象。1990年美国制造业占GDP比重为16.2%,2000年下降至14.2%,2023年进一步萎缩至10.2%,创下1947年有统计以来最低水平。即便计入2022-2023年三大产业法案的刺激效应,2023年制造业实际增加值增速(1%)仍显著低于GDP增速(2.3%)。横向对比更具说服力:美国制造业占比不仅低于德国(18.4%)、日本(20.1%)、韩国(25.2%)等传统工业国,甚至被墨西哥(17.6%)反超。这种趋势与“制造业回流”的愿景形成尖锐对立:当全球制造业增加值年均增长3.5%时,美国占比却以每年0.15个百分点的速度持续流失。
建筑投资与设备投资的致命脱节
政策刺激催生的建筑投资热潮,暴露出制造业回流的深层次矛盾。2022年美国制造业建筑支出同比增速高达62%,其中计算机和电子行业建筑支出增速一度突破200%,半导体工厂建设支出在2023年二季度达到峰值。
然而,工业设备投资增速始终在2%-4%区间徘徊,与建筑投资形成明显背离。截至2024年三季度,美国制造业设备投资占固定资产总投资比重仅为23%,较2010年下降7个百分点。如下图所示,设备投资增速明显低于建筑投资。
这种“重厂房、轻设备”的投资结构,折射出企业对于长期产能布局的谨慎根据英国《金融时报》2024 年 8 月发布的报告显示,在《通胀削减法案》和《芯片法案》实施的第一年内,《金融时报》跟踪的2279 亿美元制造业投资中,累计有近 40%、价值高达 840 亿美元的大型制造业投资项目已延期或暂停,有些重大项目遭遇了两个月到数年不等的延期。比如:台积电亚利桑那州工厂的量产从2024年推迟到2025年上半年,第二座工厂的量产从2026年推迟至2028年;英特尔俄亥俄州项目因设备采购延迟导致的投产延期。
这些迹象均指向补贴驱动下的短期建筑热潮难以转化为实质生产力。
结构性矛盾:半导体与光伏的冰火两重天
不同行业的回流命运揭示产业规律的不可违逆。在政策强力干预下,光伏组件制造确实出现阶段性突破:First Solar等本土企业产能扩张至28GW,隆基、晶科等中企在美组件工厂陆续投产,IRA法案催生的1143亿美元清洁能源投资中,光伏项目占比达9%。但这类劳动密集型、技术标准化产业的局部成功,难以掩盖高技术产业的溃退。半导体领域,尽管《芯片法案》推动4470亿美元投资承诺,但实际落地产能不足30%。台积电亚利桑那州工厂投产时间从2024年推迟至2028年,英特尔代工业务亏损扩大至70亿美元,折射出人才缺口(美国半导体工程师缺口达7万人)和供应链断层(关键材料进口依赖度超60%)的双重绞杀。这种产业结构的分化印证了经济学的基本原理:政策可以改变生产要素的短期流向,但无法逆转比较优势的长期格局。
成本鸿沟:补贴填不平的竞争力缺口
企业回流决策面临残酷的成本核算。中国光伏企业在美建厂成本高达国内的10倍:晶澳科技2GW组件厂投资12.44亿元人民币,单位产能投资强度较国内高出900%;美国制造业人工成本较中国高出82%,工业电价高出35%,叠加供应链中断风险溢价,即便考虑IRA法案30%的税收抵免,组件综合成本仍高于进口产品15%-20%。半导体产业更甚:台积电评估美国晶圆厂运营成本较台湾高出50%,3nm芯片生产成本高出40%。这种成本劣势在市场需求波动时尤为致命:2024年全球芯片库存周转天数升至98天,美国新建晶圆厂产能利用率普遍低于65%,迫使美光科技等企业削减资本开支。当补贴退坡(IRA税收抵免2026年起逐年递减),这些依靠政策输血的产能将首当其冲。
就业幻象:低质量岗位与结构性失业
制造业就业数据的“繁荣”掩盖了生产率陷阱。尽管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从2010年的1150万回升至2023年的1320万,但劳动生产率增速从2000年前的2.5%暴跌至0.8%。细分数据揭示真相:新增岗位中,建筑安装工(年均增长4.2%)、物流操作员(3.8%)等低技能岗位占比超60%,而机械工程师(0.7%)、半导体工艺师(1.2%)等高技术岗位增长停滞。有业内人士曾说:即使将生产线搬到美国也只会被闲置。因为他们没有足够合适的工程师操控,机器坏了也没人会修。这种就业结构与产业升级需求严重错配:当德国制造业高技能工人占比达38%时,美国该比例仅为19%。更严峻的是,制造业工资增速(年均2.1%)持续落后于服务业(2.9%),导致人才持续外流——2023年美国工程专业毕业生仅12%选择制造业,较2010年下降9个百分点。
贸易逆差:回流产不出的替代效应
制造业回流未能扭转美国贸易失衡的深层结构。2023年美国商品贸易逆差扩大至1.2万亿美元,较2016年增长46%。究其根源,制造业回流的“替代效应”远弱于“收入效应”:消费者对电子设备(进口依存度82%)、服装(76%)、家具(64%)等产品的需求弹性极低,本土产能扩张反而推高中间品进口——半导体设备进口额在2023年激增62%,光伏银浆进口增长45%。这种“越回流、越依赖”的悖论,本质是美国制造业已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:即便台积电在美工厂投产,仍需从台湾进口68%的核心零部件;特斯拉得州超级工厂的4680电池量产推迟,迫使美国电动车电池进口依存度攀升至79%。
当梦想叙事遭遇经济铁律,美国制造业回流的困境已然清晰:3.2万亿美元财政刺激仅换来0.3个百分点的制造业占比回升,每创造1个制造业岗位需付出28万美元补贴成本,半导体自给率目标(2030年28%)完成度不足三分之一。这些数字昭示着一个残酷现实:在全球分工体系深度重构的今天,试图用政策工具逆转产业规律,终将付出远超收益的代价。美国制造业的真正出路,或在于正视服务业占比78.6%的经济结构现实,在数字技术、生物医药、金融服务等优势领域构筑新护城河,同时与其他国家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,而非执着于复活那个属于20世纪的工业幻梦。